作者:欢莫平
2021年10月12日
字数:5412
第十四章·指天誓日
早食过后,我便捏着折子回房去了,虽说主意已定,但仍是不免紧张踟蹰,好不容易才静心打坐,采练元炁。
估摸着午时将近,我便收功出屋,寻到正在庭中闲坐的四人,得知娘亲正在书房。
「娘亲。」
我轻敲书房侧开的一扇门,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。
「嗯。」
娘亲头也不抬,正凝神于书案上的卷籍,玉手轻捻着泛黄页角。
才半日未来,书房的案桌上竟已堆了不少卷册,形制各异,或蓝皮线装,或黄底黑字,或薄卷纸折,随意瞥见几本,写着「武林事稽」、「江南武轶」
等字样,似乎均是关于武林中的记载。
不过我并未过多关注,而是恭敬地说出此行的目的:「娘亲,孩儿要去沈府了。」
娘亲回目抬首,仙颜禅定,淡然点头:「嗯,速去速回。」
如此一番简短对话,便算是告知了娘亲我的去向。
我也未有多作停留,退出了书房,反复咀嚼娘亲的这句回应,也不知算不算担忧,心中滋味难明。
好在我早已习惯娘亲的冷淡,没有过多纠结,出了拂香苑,徒步而去。
今日气候接近春日的和煦,不冷不热,便是郊游踏青也取的。
昨日虽是乘马车去的沉浮,但途中也仔细观察了内城格局,因此倒记下了路线,况且相隔不远,就算迷路了也不至于失之千里。
过了几个关键的街道,问了一个还算随和的路人,总算顺利到了沈府。
沈府门前并无家丁护卫,其实也不需要,他们自家便是半个武林宗门,前庭又有数十条汉子练功不辍,谁敢擅闯?敲了敲半掩的大门,我侧身便进了沈府,下了台阶来到庭院,今日依旧是武奴在练功,呼喝之声此起彼伏。
沈婉君并未在垂花门观看,沈心秋仍在前庭,此刻没有指导武奴们训练,而是坐在旁边的椅子上,手里拿着一张薄薄的黄色信笺,一边看一边露出了奇怪的笑容,看起来又高兴又害羞。
毕竟是不速之客,不好径直走入庭院,于是我便走向了沈心秋。
谁知沈心秋沉浸在那张信笺上,我距离他只有十步不到还未反应过来,考虑到可能关于他的隐私,我只能放慢脚步,故意大声地打招呼:「沈兄午安!」
「啊……谁?」
沈心秋慌乱地把信笺揣进怀里,抬头望来,松了一口气,「原来是柳兄弟,什么风把你吹来了,可把我吓死了。」
最后一句却是小声嘀咕,看来那信笺果真事关私密。
「沈兄,冒昧前来,实在有扰贵府。」
我对眼前的沈家长子做足礼数,说明来意,「昨日蒙师叔相赠宝剑,家母过意不去,特命我携礼相赠。」
「柳兄弟唤家父一声师叔,便是自家人了,谈何打扰?」
沈心秋熟络回应,思量一下,提议道:「原来是为此事,我倒不好做主。这样吧,我带你去见家父,由他定夺吧。」
「如此再好不过,请沈兄带路。」
「我有事离开一会儿,你们不要偷懒啊!」
沈心秋中气十足地朝着武奴喊话,他们哄然应声,转身带我进了庭院。
我们二人直奔正堂,此时堂上无人,沈心秋请我落座,招呼下人送来茶水才道:「家父此时应在书房,柳兄弟且先坐会儿,我去叫他。」
「好,劳烦沈兄了。」
我照旧坐在昨日的椅子上,空了上首,以示恭敬,静待沈氏父子。
不多时,沈晚才自正堂门口大步踏来,热情亲切道:「贤侄要来怎么不说一声,我好备些酒菜,不至于如此寒酸,不是待客之道嘛。」
我连忙起身微躬,连称不敢:「沈师叔,我登门拜访没带礼物也就罢了,又怎敢再让师叔费心?」
「诶,贤侄哪里话?什么礼物不礼物,能来我心里就高兴得紧。」
沈晚才拍拍我的肩膀,在对面坐下,同时双手做势相请,示意我也不用客气。
他抿了一口茶,看了看我腰间,笑问道:「贤侄,含章剑可还满意?」
我摸着腰间宝剑,忙不迭点头:「满意满意,多谢师叔相赠绝世宝剑,侄儿爱不释手!」
「哈哈,什么宝剑,贤侄满意就好。」
沈晚才仰头一笑,转而问道「听我家老大说,贤侄受你娘亲之命而来?」
「师叔,正是如此,我想起此行目的」
点头正色道,「娘亲说受赠宝剑过于贵重,昨日回去特意为沈姑娘默了一份功法,命我转交沈姑娘。」
沈晚才眉头一皱,连忙拒绝:「功法?这怎么可以?」
「师叔,此乃娘亲的一片心意!」
「这……」
我见他还有犹豫,便开口道:「师叔,若沈姑娘不收此物,那这含章剑侄儿用得也不心安。」
沈晚才吐了一口气,似是被我说服,吩咐道:「唉,既是如此,心秋,你去将小丫叫来。」
「是,爹。」
可是沈心秋还未转身,门口便传来了沈婉君娇嫩的声音:「爹,你叫我?」
沈晚才眼角一阵抽搐,沈婉君已然蹦蹦跳跳地来到了近前,沈心秋则退到身后去了,脸上也满是无奈。
沈婉君又朝我眨着大眼睛,软糯地喊了句「二哥~」,让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,哪里还不知道她已在门外听到了我们的谈话,知晓自己即将如愿以偿。
「婉君妹妹,这便是合你心意的功法。」
我也未作多想,从怀里掏出了《节盈冲虚篇》的折子,递了过去。
沈婉君高兴得眼睛眯成了月牙,绿裙飘飘,两下便蹦过来,伸手正要接过去,忽听沈晚才威严呵止:「婉君退下!」
「哦。」
沈婉君浑身一颤,乖乖收回一双急不可耐的小手,撇着小嘴退到一旁,低头站着玩弄衣角。
只剩我还站在原地,眼见场面如此一波三折,有些不知所措。
「贤侄坐吧。」
沈晚才招呼我坐下,面色严肃,「贤侄,你虽说动了我,但毕竟事关武林中人人奉为至宝的功法,此礼过于贵重,故此我不得不慎重,须得了解清楚以后,再做决断。」
我闻言点头,客随主便道:「如此,便听师叔的。」
虽然不知功法到底贵重到什么程度,但我了解武林中人对招式的看重,沈师叔的态度也就不难理解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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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晚才语气凝重道:「贤侄,我问几个问题,你要如实相告,切不可为了赠礼而有所隐瞒。」
「师叔请问,侄儿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。」
以沈师叔谨慎的态度,恐怕好事多磨,但以娘亲的见识和智慧,这功法应该不会让他难做才是。
沈晚才抚颔凝眉,缓缓问道:「贤侄,此功法有何威能?」
我仔细思考后,将所知之事一一道来:「回师叔,据娘亲所言,《节盈冲虚篇》并非擅长对敌厮杀的功法,练成者不会有横练筋骨的体貌征兆,只勉强可以和硬功大成者打成平手,过不了百招就会力竭;遇到内家高手也可周旋一二,避其锋芒不在话下,至少可保性命无虞。」
此外,《节盈冲虚篇》功体阴柔冰雪,是以对女子还有保养身体、延年驻颜的功效;除以上这些,娘亲未说《节盈冲虚篇》还有其他神效。
「听到最后,沈婉君眼睛已是大放光芒了,一扫方才的可怜委屈。「如此说来,倒还适合女子修习。」
沈晚才思索了一下道——我心知这关算是过了——只见他又问道:「仙子可曾说,《节盈冲虚篇》是否仅赠予我家小丫?」
我细细回忆了一下,才肯定无比地回道,」
嗯,此事娘亲未曾明言,但她亲口说,《节盈冲虚篇》是为沈家姑娘默写的。」
「没有说其他人?」
我坚定点头:「不曾提及。」
「这样啊,容我思量一番。」
沈晚才低头沉思,一旁的沈家小妹早已按捺不住,一脸兴奋和期盼,一双小手紧紧互握。
见了此状,我心中有些明了,平日里沈师叔对自家女儿的古灵精怪似是有些束手无策,或者说骄纵溺爱,但遭逢大事便威严自生,足以镇住场面,可说张弛有度、持家有道。
「唉……」
回顾到女儿如此迫不及待的神情,沈晚才轻叹一声,做出了决定,「贤侄,仙子既然如此费心,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……」
「好……」
沈婉君当即高兴得跳了起来,欢呼声却被父亲威严的目光压了下去,又恢复了委屈低头的模样,但左顾右盼的水润灵眸却暴露了她的欣喜难耐。
只见沈晚才继续说道:「不过,受赠过程需得听我的,否则容我拒受。」
我自无不允,点头答应:「但凭师叔吩咐。」
「好,心秋,取烛火来。」
沈家大哥走出堂门,过不多时,取来一支烛火,走到父亲身旁站定。
沈晚才一脚体向座旁方方正正的茶几的桌脚,后者竟毫发无损,凌空飞起,翻滚几圈,又被他后发先至的一掌定在正堂中央,随后让沈心秋将蜡烛放在了桌面上。
这一手俊俏功夫暂且不提,但将烛火置于此处是何用意我却未能领会,只能静观其变。
沈晚才这才看向我道:「贤侄,你且将折子放在桌面上,不要摊开。」
「好。」
我依言将《节盈冲虚篇》搁在桌面,沈晚才却在此时退开几步,招呼沈家姑娘:「婉君,过来。」
「是,爹。」
沈婉君脸上泛着堆不下的笑容,强忍着开心三步并作两步,站到了桌前,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折子。
沈晚才目光凝重,沉声道:「婉君,《节盈冲虚篇》乃仙子特意赠予你的礼物,但此物过于贵重,轻易泄露出去,恐引起歹人觊觎。你若想学,为了不愧对仙子好意,也为了自身安全,爹要你先发誓言,你可愿意?」
「爹,女儿愿意!」
沈婉君满脸开心,不假思索,点头不止,两个角翻飞。
「,爹念遍。」
沈婉君点跟啄米似的:「嗯嗯。」
沈晚才右拇按住,食、、名并块,朝,沈婉君有,并的。
「我,沈氏婉君,。」
「今誓,我修习《节盈冲虚篇》,经谢冰魄允许,不将功透、传授给任何。」
「今誓,我修习《节盈冲虚篇》,经谢冰魄允许,不将功透、传授给任何!」
沈晚才是深思虑,神郑重,缓缓誓词,沈姑娘则是嘴叭叭,几乎毫不间断重复,甚至比父快几分。
见状,沈晚才微微,继续诵:「包括父、、兄长及来的丈。」
「爹……」
念到此,沈婉君改欣喜难耐,有迟疑,弱弱了父。
沈晚才表:「誓。」
沈婉君咬嘴,数变,才跟念:「包括……父、、兄长及……来的丈。」
「有违此誓,便教我父兄长、丈及世孙,永堕间狱,夜受尽煎熬、永世不安宁!」
沈晚才完誓词,闭双目,似是不忍姑娘的表。
这番誓言狠决绝,竟是涉及到了、世孙,教我这个旁惊跳,张口言,却碍终究是「始俑者」,安慰,沈婉君偿愿,便节碍,是暂且罢。
「爹……」
沈婉君越听越是惊恐,终哭声来,呜呜哽咽,「……不了……呜呜……」
沈晚才睁双目,不忍,声稍柔劝:「婉君,我知属《节盈冲虚篇》,遵照誓言,至不受苦。」
沈秋脸疼,有泪,却有口。
「呜呜……真的?」
沈婉君泪朦胧,再古灵怪气,反似娇弱柳。
沈晚才叹了口气:「千真万确,念吧。」
「有违此誓,便教我……父兄长……丈……及世孙……呜呜……永堕……间狱……呜呜呜……夜受尽煎熬……永世不安宁……呜呜……」
沈婉君边哽咽边誓,念到已是泣不声。
沈秋更是背身,抹泪。
「了,婉君,不哭了,《节盈冲虚篇》背来吧。」
沈晚才有不忍,言哄。
沈婉君挽袖抹脸泪,抽噎不停,却拿折,摊来细细阅读,脸的哭渐渐消失,是泪痕难消失。
原本是回赠功报授剑恩,本应顺风顺,却莫名其妙变此曲折澜,这是我始料及的。
沈师叔慎重,是了不辜负娘的番,良苦,我何够言阻止?已至此,我沉默,这静待沈婉君。
「爹,我记住了。」
久,沈婉君忽折。
「记清楚了吗?」
「字不,倒背。」
沈婉君闭目回忆了,言凿凿。
我吃惊,若非错觉,沈婉君堪堪浏览了遍《节盈冲虚篇》,竟确言「字不,倒背」,难不有目不忘的赋异禀?娘我启蒙,我曾希冀拥有这赋,够将晦涩难懂的文篇刻在脑海,兴许够到娘的嘉奖,却今在沈婉君身见到。
沈晚才似习常,颔:「将折烧了吧。」
「是。」
沈婉君挽住绿袖,将折的角探到烛火,很快黄纸燃烧来,甩便将火团扔到了。
我悄悄环顾,见师叔望火,不澜,沈婉君的脸反常态表,沈长则背身相,场沉默语,黄纸静静燃烧灰。
待折烧完,沈晚才掌将灰烬击散,抱拳:「贤侄,这份礼,沈感激不尽,了婉君,望慎言。」
我强打神,郑重应允:「侄明。」
沈晚才朝摆:「婉君,谢柳。」
沈婉君平静比弯身万福:「婉君谢柳。」
「这……不必客气。」
了感谢,我却不知何怅若失,滋味难明。
「贤侄,此已靖,今有空进晚餐?」
沈晚才恢复了许豪爽,热邀请,「我让府菜,答谢仙的赠礼。」
「不了,娘等我的消息呢。」
我觉分复杂,难厘清,不愿久留。
「。」
沈晚才点点,并强留,「我让秋送送贤侄。」
我阵神恍惚,勉强点便迈步子,了堂门回望,正对沈婉君平静的目,彷佛我们素不相识。
此时此刻,我没再从她身看到古灵怪——至少对我没有。
沈心秋将我送了府门,才叫住了我,不忍开口道:「柳兄,婉君还小,过些时候她自然就懂了。」
懂什么?我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,还要求别懂么?我苦笑声,有气无力抱拳,想体面告别却说不话,只得咧咧嘴,就此离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