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九章·业师业果
2021年10月31日
想起前两次羽玄魔君也是吟诗作对,不禁让我眼角抽动,饶是我一心只有血海深仇,也对此感到一丝无可奈何。
「霄儿,你执意要为父亲报仇?」
方才一语不发的娘亲回首轻叹,倾城之颜缠绕着一丝惆怅。
我望向娘亲,坚定点头,义无反顾:「是,儿子为父报仇,天经地义,还望娘亲不要阻拦。」
「娘不能为你父亲报仇,心中已是愧疚,又怎会阻拦于你呢?」
娘亲螓首轻摇,青丝如瀑布垂沱,却流不尽她面上的愁波,「只是有两件事,霄儿要放在心上。」
「娘亲请讲。」
我恭敬回应,舒了一口气,只要娘亲不阻拦于我,一切都好说。
娘亲黛眉微蹙,天籁虽轻若云雾却直点关窍:「其一,羽玄魔君所言娘亲也挑不出毛病,但不知有几分真假,霄儿须得明辨是非,不可错杀了好人;其二,贪酒业师武功诡异,若有自忖不敌,便不要逞强——君子报仇,十年不晚——霄儿才和娘重归于好……」
说到最后,娘亲望来清澈双眸直击心底,虽无一丝哀求软语,却比千言万语更让我柔肠百结。
是啊,我几经周折才重获了娘亲的母爱与慈容,怎能有如此恨不顾身的心态呢?我视娘亲若稀世珍宝,其重要性不言而喻,更逾越了我的性命,若失去了她,我定不会独活于世。
但我又何尝不是娘亲唯一的牵挂呢?若我有个三长两短,娘亲同样会痛不欲生。
若是不敌业师,父仇来日可报;但我如身陨,岂非抛下娘亲于不顾?这番话语如春风化雨,教胸中的仇焰不再炽烈灼心,我轻声应承:「是,孩儿记住了。」
娘亲一番温言正如夏日凉风,教我冷静清醒许多,方才被杀父之仇冲昏了头脑,一则忘了辨识羽玄魔君说辞的真伪,二则隐隐存了哪怕不敌也要同归于尽的心思。
「嗯,霄儿记得就好。」
娘亲满目深情,玉手抚上了我的面颊,「明日或有大战,早些休息吧。」
那只玉手温凉宜人,光滑纤凝,灵软拇指轻轻摩挲,犹如体会着瑰宝的纹理,那双妙目中流转着无尽的繁思,既有欣慰也有担忧,既有不舍也有决然……未过多久,娘亲短促一笑,竟有些弱质女子之感,转身进了内堂。
望着那风中白莲般飘摇婀娜的身姿,我却没有半分绮念,只感觉到了娘亲复杂的思绪与纠结。
身为人子为父报仇,娘亲自然无话可说,更何况她不能亲自出手,教那贼秃以血还血、抚慰父亲泉下英灵,更是让她愧疚至极、无理阻拦;然而我的粗陋浅薄的拳脚、深陷瓶颈的功体,娘亲亦是了然于胸,这叫她如何不牵肠挂肚、担忧万分呢?我抚上了娘亲临幸过的面颊,回忆着玉手拂面的残余爱意与纠结,长叹了一口气,回了房间,认真思虑要如何能够既报了这血海深仇,又不致损伤性命、让娘亲徒增痛心,求个两全其美之策。
翌日,用过早食后,便一直在房中打坐,采练元炁,养精蓄锐,娘亲一直未曾打扰。
采练的元炁积蓄早已到达了极限,但仍有温养心神的作用,是以未曾停止,直到午时过半,我摄神收功,出了屋子。
白衣仙子立于前坪,炙炎天光恍若不存,仙容无有一丝香汗,若非雪颜上的凡尘俗念一览无余,几乎让我觉得面前的仙子即将羽化飞升,消融于天地间。
娘亲与我相对而望,神色复杂,眉眼只微促,却教我感受到了慈母由衷的忧心忡忡与牵肠挂肚。
良久,她才轻叹道:「霄儿,记得答应娘的两件事。」
我并未言语,郑重点头,重重抱拳,而后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山路。
勿需回首,我也知道娘亲定然在目送我离去;我也不敢回头,害怕娘亲的仙容减损了斗志。
沿路而行,上了官道,又行了一刻钟,自官道上的岔路到了回日峰所在的逆波山脚下。
逆波山为靖岚山脉的一座大山,距官道最近,数百步可至,其中最高的绝峰为回日峰,云隐寺就建在回日峰上。
我仰头而望,即使山峰高耸入云,隐约间仍能看见恢宏佛塔,彷佛宝刹居于云中。
自我脚下缓缓而上的山坡,矗立着云隐寺的山门,比之真虚观的萧瑟破败、腐朽蠹锈,此山门巍峨伫立,四柱三洞,凋刻有宝相庄严的佛陀、清晰可见的佛印,瑰丽门楼上刻书「逆波山」,左右楹联曰:云居云间云隐;逆波逆川逆苦。
我恨焰冷冷燃烧,无意参详其中禅机,径直拾级而上。
静静上行数十阶,我默然发现,此处就连石阶都比小桃山更加干净,没有青苔,没有落叶,应是寺中僧侣时常扫洒。
行至半山腰,忽见一门楼,上书「留香坪」.门楼之后,一片青石砖铺就的坪地,长宽约有二三百步,左右各有去路,左右两侧各有长长的石凳,应是供香客休息所用;地上铭刻着祥云、佛印,三足圆鼎正立中央,约一人高,许多粗细不一的香根林立在灰烬中。
抬头望去,寺院在上方百米台阶的尽头,影壁、外墙、禅房以及佛塔等,流光溢彩,金碧辉煌,高招低环,交相呼应,格局非凡,气象宏伟。
我静立香鼎旁以观四周,心中暗忖,此坪宽敞无遮,利于大开大合、施展剑艺,也方便追索敌人。
说到底,此间毕竟处于两州交界、地处边陲,檀越往来终是稀少,更加上此时并非上香礼佛的时辰,也没有僧众打扫石阶,正是寻仇问寇的好时机。
我坐于一侧的石凳,静静等待业师归来。
午时过半出门,我为了保存元炁,并未运用内功、大步流星而来,而是一步一印,约花去半个时辰——算算时间,我所等待的杀父仇人最多两刻钟就会出现。
过不多时,留香坪下如约而至地传来轻微而复杂的声响,似嘟囔似跌撞似妄语,不一而足。
我起身来到石阶前十余步,挺立凝神,静候来人。
最先映入眼帘的,是一只肮脏的右手,攀在青石砖上,借着支点将瘫软的身体扯了上来,趴在留香坪边缘。
这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僧侣——虽然长着头发,但从肮脏破旧的杏黄僧衣可以确认——他侧卧在地上,将左手拖着的干黄葫芦挪到面前,醉眼朦胧地含着葫芦嘴儿「咕嘟咕嘟」
地吸饮,酒水从嘴角漏到地上,积成一滩,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。
他这副情状,与羽玄魔君所说的业师有八九分相像,我亦不能再迟疑。
「呛啷」
一声短啸,我抽出含章剑,大步流星奔过去,剑锋拖地,欲将那人头大的葫芦噼成两截。
那僧侣彷佛烂醉如泥、不省人事,只顾酗酒,却在二人只有几步时翻了个身,堪堪避过扬起的剑锋。
我冷目锁敌,心中暗叹:「果非常人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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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下看似误打误撞,但时机过于巧妙,哪怕我剑艺平平,也绝非普通僧徒可以躲过。
邋遢僧侣双手握住葫芦嘴儿,挣扎起身,彷佛极其费劲,站得歪七扭八,一手将葫芦别在腰间,一手拨开蓬乱的头发,露出一口大黄牙:「嗝~贫僧……与失主素未谋面……为何要……砍我宝贝……酒葫芦……」
他睁着朦胧醉眼,口齿不清,却十分在乎那酒葫芦。
我掂了掂含章,低眉看着锐不可当的剑锋,沉身问道:「请问大师法号可是贪酒?」
「贪酒……是谁?」
醉和尚摇头晃脑,双目迷离,彷佛神志不清,「啊……是犹如幻翳……大师赐予贫——僧的法号~原来贫僧……就是贪酒……」
「那就没错了。」
我冷哼一声,悍然抬头,「敢问十五年前,你与其他业师于无名小村伏击水天教教主传人柳冥柳狱残,是也不是?」
「十五……年前?无名……小村?」
贪酒腰间夹着葫芦,别扭地掰着手指头数了十五个数,「啊……没错,确是贫僧犯下杀戒的年头,敢问公子是?」
他吐辞愈发清晰,似乎浑身酒意已荡然无存。
「我?我是来为他报仇的人!」
他既已自承罪行,我便无需掩饰自己的杀意与恨焰了,含章寒锋直指咽喉。
醉僧将葫芦挎在腰间,慈悲地打量了我一眼,双手合十,高唱阿弥陀佛:「原来是贫僧所杀之人的儿子,罪业上门,贫僧愆不容赦,自当引颈就戮,施主请动手吧。」
含章剑的刃尖距离他不过数尺,但我从未想过他会如得道高僧一般临危不惧,口称佛号、不作抵抗,愿意以死赎罪,当下不由一愣。
就在我愣神的瞬间,贪酒秃驴气机猛然暴涨,眼中精光闪烁,只见他运起元炁,拔腿就跑,势如闪电,转眼已到留香坪边缘!如此未战先怯、逃之夭夭,差点让我气笑了,好在我并非没有想过他会夺路而逃,因此气机早已锁定,碧落黄泉却不急出手。
我运起沧海一粟,闭目感应贪酒远去的气机,似乎已在留香坪左侧的路上奔出数十步,而我也快要丧失对他气机的锁定。
就是此时!我放开束缚,碧落黄泉于焉运使,躯体如同遵循着天地至理一般巧妙而动,我双目一睁,发觉自己已然瞬身至贪酒的身前,而他正朝着我飞奔而来。
机不可失,我自不会平白错过,斜斜递出一剑,眼看他就要自行撞在锋利无比的剑尖上。
业师那双浊眼中的剑芒愈发明亮,即将穿透他的躯体,届时必会当场殒命。
间不容发之际,他迅速敛去眼中惊愕,速度骤降,斜体侧身,堪堪避过锋芒。
必杀的一招被化解,我却泛起了一丝笑容——他避过了被剑身对穿,腰间的葫芦却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——含章剑顺势一刺一挥一挑,削铁如泥的锋芒立时将干黄葫芦斜斜切成两办,浑浊酒水顷刻泼在地上青砖。
贪酒秃驴去势顿止,却没有出招,反而不顾体面——如果他还有的话——慌忙趴下,彷佛饥犬喝水一般舔舐青石上积留的酒水,痛心疾首地含煳道:「酒……略略……贫僧的命根子……」
嗜酒到如此地步的和尚我也是闻所未闻,倒无愧于他的法号。
阳光还未褪去炽烈,酒水很快蒸发,贪酒才依依不舍地站起来,又将下巴残酒抹进嘴里,连同泥沙也一同咽下,如此肮脏饮食之举,教我面露嫌恶。
我正欲诘问,业师一改贪恋之色,径直将手上的残酒甩来,我不禁恶皱眉,微微侧身避。
贪酒神凝,趁这个再次运炁,身形闪烁,留坪方的石阶奔向云隐寺。
我双微眯,故技重施,直至气机锁定隐隐断,才任由碧落黄泉身带神,刹间先至,停在贪酒方几步阶,章斜斜向,阻住了他的冲势。
业师似乎早有准备,这回并与寒芒差毫厘,是在我身的瞬间便停住身形。
我居临,贪酒沉湎黄汤的病态览余,凸的颧骨方挂瘪的袋,见他充满的双微微眯,运气疾声呼喊:「孚罔持,佛门净土岂他凶!?」
嗯?这是搬救兵了,云隐寺有?我微凛,警惕身身背,防贪酒的援猝难。
听苍老的声线黄钟吕降:「阿弥陀佛,既在尘世,何谈清净土?」
我了,这名号孚罔的持功力不低,听其言,却是不愿贪酒挡此劫。
贪酒仍不,状若疯癫,厉声狂吼:「贫僧身业师,替佛徒入红尘尝业果,岂坐视贫僧身?!」
「阿弥陀佛,业果门,正是业师来的机缘刻,老衲不便。」
洪亮禅音断绝了贪酒的希望,他破口骂:「老秃驴,哄老接犹幻翳的佛旨是怎的?!护持老在尘世果位!在翻脸不认了是吧!?尔反尔,即将堕入钩狱!」
,任凭他何叫骂,孚罔再言。
他气急败坏,我冷旁观,锁定业师的气机,防。
「,,留坪有械斗,是不?」
「老身朝廷命官,有何不?」
到贪酒叫不持,叫了其他。
个轻僧侣半百老者的声音,者倒是有耳,应该是昨在田间与孚咎监寺游的龙渊士。
不我并非放在,的业师才是重重。
贪酒尚骂了,终识到徒劳功,这才再费口。
他双,珠转,忽沉声:「佛!我们业师护入红尘,不献身相救?!」
佛?是哪位?在云隐寺?我疑惑。
贪酒捕捉到了我的疑惑,嘿嘿笑:「施不知吧?佛是的娘!」
娘?竟与业师有集?我有错愕,被这猝知的消息弄愣了愣神。
阶的贪酒抓住了这瞬机,故技重施、梅弄——再次施展轻功逃跑,极速向掠。
我微微叹了口气,此回却不任由他再逃阶了——否则他奔入林,我不,异海捞针、追索——黄泉碧落瞬息至,我适在留坪外缘截住了他。
见锋利寒遥,贪酒尚终长叹了口气,双:「来施铁了置贫僧,此善了,拼个我了。」